挚爱 最终章
最终章
陈深帮沈秋霞理了理领子。
他要先回重庆述职,沈秋霞则要去上海。二人搭火车未至重庆,就已经要分离。
春寒料峭。纵使已经是四月,陈深却也觉不出暖意。
沈秋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能服从党的指令,是做了正确的选择。”
陈深瞥她一眼,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自嘲 “我哪里有的选。”
沈秋霞默然,再问 “你可有联系毕忠良?”
陈深回她 “我发了电报给他,只说自己近日赋闲,以他跟我的交情,相信已经意会。”
少妇点了点头,又道 “那你回重庆述职似乎也没必要,既然要叛逃,还是别回去的好。”
陈深扫她一眼。“不回重庆我又能去哪呢?长沙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沈秋霞看他一眼,表情欲言又止。
陈深却笑了,他手里把玩着那根烟,却似乎没有要抽的意思。
“我是不会留在长沙看他跟别人成婚的。”
沈秋霞却问他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火车这时候已经开始鸣笛了,于是陈深没有回答它,只道 “上车吧,自己小心点。”
沈秋霞神色复杂,仿佛带着欣慰又带着说不清的愧疚。她嘴唇动了几下,却没吐出来半个字。
陈深再催她,“快上车吧。”
她像是终于做了什么重要决定似的,终于转身上了车,在车窗边坐好,陈深又过来嘱咐她保护好自己。
他此时已经点上了烟。沈秋霞看他,竟只觉得他比从前要成熟稳重,也更沧桑晦暗。
她毫不怀疑陈深已经能够成为一名出色的敌后战士,可她的小叔子,也如同他含在口中的香烟一般,燃烧着微弱的火光。
而且,就要燃尽了。
火车鸣了第二遍笛后就要启动。陈深对她最后挥了挥手,就要撤开。
沈秋霞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冲动,对他喊道 “他不会娶尹小姐的!”
陈深楞了一下,他的双腿比大脑反应的还快,他追着火车,像是追着一个苦苦寻求的答案,又像是追着一个憧憬已久的未来。
可他追不上沈秋霞,总是追上了,也没有什么想要的未来可言。
等他停下来,他却咂摸出了些许的,毛茸茸的希望。他琢磨着张启山的苦衷,捉摸着他推开自己的理由,刹那间,他想再给自己一个机会,给他们俩一个机会。
他还有的选。还不算晚,只要他买一张回长沙的火车票,只要他找到张启山,只要他告诉他无论什么都一起面对,只要张启山也肯选择他相信他。
他们俩还来得及。
那一瞬间他没有想到党派纷争,政治立场,信仰之差,他想到只有他。
像是火红的,耀眼的,燃烧的太阳,天空中有了你,我哪里还看得见星星和月亮。
张启山也在火车站。他正在指挥有序地疏散一部分难民,也为了送一个重要的人。
“跟我走吧。” 尹新月眉目含泪,手不自觉地就想去抚摸他的脸。
张启山略偏了头避开了。
“张某是没有明天的人。尹小姐却是值得更好的郎君。”
尹新月收回手。“我早就说过,你就是我最好的郎君。你不喜欢我我明白,可是我实在看不了你这么作践自己。我不要你娶我,我只想要你活着。”
她还是落了泪,却死撑着没有哽咽地说话。
张启山看了都心疼,可他连对陈深二月红都狠得下心,怎么会听尹新月的。
尹新月见他这样,一赌气转身跑上了火车。等到车开起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喊 “我在北平等你!我等你!”
张启山阖了阖眼睛。这时候阿二极速跑过了过来,他灰头土脸,额头上还有一些烧焦的痕迹。
张启山问他 “天还没黑,已经起火了?”
阿二面有愧色地点点头 “陆建勋那边,怕是要争功。”
张启山咬紧牙关,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蠢货。” 就撇下他径直往外走。
陈深是徒步回到长沙城的。火车行至半路就不肯再走。他心知大事不妙,却是乱世难行。
胡乱的搭车加上步行让他抵达长沙时,已经是半夜。
他怔城门口,几乎认不出这是往日繁华昌盛的长沙。
火还在烧着,满眼都是焦黑的残垣断壁,来不及逃难的灾民。
他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如果见到一个疏散难民的兵就问他知不知道张启山在哪。
直到他又撞到一个人,那人怀疑地问 “陈长官?”
陈深抓住他,有一会儿才恢复了思考能力,认出是副官。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问他 “张启山呢?”
副官转过身不想理他,只说 ”陈长官不该在这,趁没人注意还是赶紧走吧。“
陈深急了,扳过他的肩膀,怒目圆睁 “我问你张启山呢?”
副官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 “佛爷出城了。你见不到他。”
陈深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他抓住副官的领子 “我告诉你,今天我还非见不可了,你不告诉我他在哪,那我就跟着你,你总是要见他的。”
副官听他的话也是一急,努力挣脱开他的钳制,喊道 “你发生么疯?你看不见这大火吗?你是协防官,你现在找佛爷是想让他治你的罪吗?这城里每一条无辜丧命的百姓,无故损毁的财富都得你来扛,你扛得住嘛?”
他反而把陈深推开一步,再道 “你会就地处死,还要永远背着祸国殃民的罪名载入历史。没人会再记住你是个抗日战士,他们只会唾骂你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你扛得住吗?”
陈深呆若木鸡。
他叹了口气,又说 “佛爷对你有心,别辜负他。”
他竟然还以为自己有的选,选择活着就不能找他。
选择找他,就作为历史罪人死去。
张启山替他选了,他把他推开了。
陈深这才明白,张启山把他人生里仅剩的,唯一那么一点自私的爱,都留给了自己。
他心里忽然传来一股强烈的痛意,站都站不住,踉踉跄跄地滑跪在地上。
疲于奔命的路人都看到他脸上纵横的泪水,那泪水太多以至于沿着他的脸颊不停地往下砸。
他却无知无觉得呆呆跪着,甚至都没有意识自己哭了。
这无声的哭泣和着漫天的火气云烟,身边川流不息的逃难人群的脚步声,母亲急切地呼唤着自己孩子的呼声,无数惊慌的喊声,哭声,混杂在一起冲向天空。
这个充满别离的时刻,陈深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1940年6月,陈深坐上了开往上海的火车,他将会与他的老战友毕忠良重逢,成为一名奋战在抗战一线的间谍。
他深信,他还会与张启山相遇。因为他要找到他。不会再别扭地保护他,别扭地对他好。他不会对他失望,不会对他怀疑,他要死缠烂打,日日谈心。
就像他们刚刚相识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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