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狗

挚爱 贰拾柒

张启山一路尾随这两人，心里的念头已经转了几转，等到这二人兜兜转转进了一处地处偏僻的小房子，他心里的惊讶早被安安全全地收拾了起来。

这房子着实破落，连个院子也没有，两个人走进去陈深又特地出来转了转，才回去把门严丝合缝地关上。

张启山等他进去了才敢靠近点，好在他五感都被训练的很敏锐，即使这二人说话声有意放低，他离得也不算近，却还是能够挺清楚。

只是看不见这二人的动作，到底不是那么容易断定两人的关系。

他这边正想着，忽听得房间里传来‘啪嗒’一声响，张启山觉得耳熟，略略一想，正是他每天要听上至少几十次的声音。

是皮鞋敲在一起的声响。

陈深对那少妇敬了个礼。

张启山想到这里，不由得皱了眉头。陈深对她行了军礼，那这人便是他的上司，可若是他的上司，岂不也就是自己的上司。

党国排了高官来长沙，为什么不发电报，又为什么要避人耳目的见面？

这少妇白天的一番话，难道其实是上峰的指责？

张启山敛了敛呼吸，房间里陈深已经先开口说 “这是我在长沙的私产，虽然破了点，但是绝对安全，也暖和。你就先住在这儿。”

有半晌，房间内并没再传出一点声音，然后又是男声 “你这次是故意来长沙还是路过？”。

听这语气，两人很熟？张启山未等细想，那女子终于开口，比起白天慌乱中的从容胆魄，这次她的声音倒是带上了几分急切。

“我为什么来你难道猜不到吗？”

男声里也带了些踯躅，可听起来还是坚定的 “我不能走。”

那边的女子似也恢复了淡定，“我早猜到那些信息你一条都没有落收。毕竟是密电专业最好的教官。”

看来这两个人当真很熟，张启山暗暗想。

“长沙城还需要我。” 男声接着解释 “你也看到今天的状况，我......”

这次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女人就打断了他，她甚至没需要提高音量，只一开口，陈深就住了嘴。

“我知道的是你在违抗命令，我看到的是你不是长沙城的布防官。”

听到这里，陈深也急着解释 “沈秋霞同志，虽然你是我的上级，我也要对你今天的行为提出严正的批评。我明白你在城门口的言论是想要揭露国民党的可恶嘴脸，可是我们现在主要的敌人是日本人，你今天的妄图挑起国民党高官和人民群众之间矛盾的行为是本末倒置的。若是你在城门口引发骚乱，必要军队严整，到时候遭殃的不还是老百姓吗？”

陈深这边说得慷慨激昂，张启山心里可算是风起云涌。这人每说一句都能掀起一层浪花，越掀越高，越掀越大。

陈深是共产党。

等他整段话说完，张启山已经被拍出了一身冷汗。他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才想起来呼吸已经乱了。

他再调整好呼吸，女子话已经回了一半 “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但调你去上海是组织上一层一层深思熟虑派发下来非你不可的任务。你必须要服从命令。”

“这里还需要我” 陈深的声音有些服软，带了些央求的意味 “我知道组织想让我打入汪伪政府，但是这里真的需要我，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那边又传来几声脚步声，女子仿佛度到了窗边，在张启山耳里，她的声音清楚了很多。

“你的任务一直都是潜伏党国政府，培植信任” 她说 “你今天在城门口的行为，有害无利。”

“乱世里面，难道不该以维稳为先？”陈深回道。

女子轻声笑了 “你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

陈深似是有些意外地问 “什么？”

“只要有他在你就恨不得把整个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你看着他的时候就又像是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女子缓缓说 “我才第一次见你们，就知道了。”

她好像是转了个身，“你是制约他的协防官，爱上他本身就是自毁前程。”

陈深过了半晌才回话 “竟然都这么明显了啊。”

女子见他连辩解和认错都省了，再次诘问 “进入组织的时候你说过什么？信仰高于个人感情，因为个人感情抗命是不被接受的。你想被开除党籍吗？”

有好一会儿，妇人没能等到他的回答。

她只叹了口气 “你先回去吧。我只能再给你争取三天时间。陈深同志，你要想清楚。”

张启山又听到了行礼的声音，料想陈深马上就要出来，来不及细想先一步隐入黑暗。

夜已经深了，这个无眠的夜晚，连一半都没剩下。

张启山记起除夕夜那一天的烟火过后，两个人在小巷子里面亲吻拥抱，陈深像是一只小狼狗在他脖子里面乱蹭的时候，他抬起头曾经看见过漫天闪烁的星光。

它们拱绕着月亮，每一颗都在努力地闪烁着。

纵使空气中还飘着烟火留下的丝丝火药的气息，那些遥远的星星依旧闪烁着凡物无法遮挡的光芒。

如今长沙城别说年味，这深夜的弄堂里面，连半分人间烟火都没剩下。

张启山抬头去看，乌云压顶，只有半轮凄凉的月色撒下惨白的月光。

陈深和他都一样。再怎么拼命闪烁也穿不透乌云，亮不过月亮。

张启山脚步踉跄了一下，地面都变作了好几条的重影。他扶墙稍立了会儿，等他再直起身子，墙角已经积了一滩血。

张启山满不在乎地抹了抹嘴角，向前走去。

前方灰暗孤独，但终究是新的一天。